“翻看中国和日本的古代绘画史,会发现中国古代的画家对于梅花是格外偏爱,而樱花却很少入画。但在相邻的日本,却有许多关于樱花的作品。”樱花盛开的季节,宝山市民美育大课堂迎来一堂特别的讲座——上海美术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马琳,在顾村公园的樱花树下讲解艺术史中的樱花。
日本樱花来自于中国唐朝
马琳直言:“赏花是踏青必不可少的,尤其是赏樱。在中国描写樱花的古诗词中,对于赏樱有过生动的描绘,如明人宋濂就写过这样一首《樱花》的诗:赏樱日本盛于唐,如被牡丹兼海棠。恐是赵昌所难画,春风才起雪吹香。”
在日本赏樱花的风气,是从盛唐时候开始流行的,而日本的樱花来自于中国的唐朝。“每当春意萌发,春光四溢之际,人们携春而户外踏青,成为日常生活的惯常之举。尤其在唐代,春游之盛,倾动京城。这些春游踏青的场面在古代绘画作品里也有不同的表现。如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图》、唐代张萱的《虢国夫人游春图》和明代仇英的《郊外游春图》等。”马琳说,“许多人只以为唐朝看重倾城倾国的牡丹,实际上唐朝关于樱花的诗也很多。但是唐朝以后,关于樱花的诗就比较少了。到了宋时,梅花是宋朝的国花,樱花就越来越边缘化了。”
赵佶《梅花绣眼图页》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个中缘由如何?马琳解释:“中国传统的审美,是不太喜欢樱花的飘零的,因为有一种悲伤感。在中国的绘画史中,描绘樱花的作品非常少见,虽然也有一些零星的以樱花为题材的作品,如陈之佛用工笔花鸟画的风格创作的《樱花栖鸟》图,但画家们更多的是描绘梅花。”
陈之佛 《樱花栖鸟》1959年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梅花位于四君子(梅、兰、竹、菊)之首。梅花不畏严寒、坚韧的品性,不但在诗词中有数不清的咏梅,在古代绘画中也有大量的描绘。如宋代画家杨无咎的《四梅花图》卷就描绘了梅花从含苞、初绽、怒放、凋零的过程。赵佶也以一种院体画富贵气息的风格创作了《梅花绣眼图》页,代表了当时皇家的审美意味。以画梅著称的元代画家王冕,创作了多幅《墨梅图》,其中的一首题诗“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更是把梅花高洁的品性表露无遗。
王冕 《墨梅图》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日本从唐朝引种了樱花之后,赏樱的风气一直流传到现在。樱花在日本的词汇中的意思是:落英缤纷、花瓣纷飞。”在马琳看来,也因此,日本的审美文化中,樱花总是与“物哀”联系在一起。在赏樱花的时候,更多的是“感花”与“感春”。人们在樱花树下举办宴会,欣赏着盛开的樱花,赞叹樱花的美丽。如现藏于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的“国宝级”作品——狩野长信的《花下游乐图屏风》,画中描绘了人们在各种花卉争奇斗艳的庭院里,在盛开的樱花下品尝着食物,载歌载舞,享受着春意盎然。与其说是在树下赏樱,不如说是在感知樱花的绽放。
狩野长信 《花下游乐图屏风》 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樱花在当代艺术作品中的表现
花不止存在于过去,更是存在于当下。在当代艺术创作中,当樱花作为一种媒介时,艺术家们又是如何创作?
马琳分别介绍了日本摄影家荒木经惟和中国艺术家蔡国强的樱花作品。“日本策展人本尾久子为荒木经惟策划了几次摄影展,还编了一本《知日·樱花入魂》特集收录了荒木经惟的樱花作品。荒木经惟拍摄了不少花卉,其中也有樱花的摄影作品。但是他的作品少了物哀之美,更多的是展现樱花一瞬间的情感和情绪。”
让马琳印象深刻的,有一张是诗人宫田美乃里女士伫立在盛放的樱花树下的黑白照片。“据策展人在图录中介绍说:宫田女士是一位美丽的女人,却不幸患上了乳腺癌,不得不动手术切除乳房。她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便拜托荒木经惟为自己拍照。荒木经惟没有拍她看樱花的样子,而是抓取了她低头俯视的一瞬间,连触摸披肩的手都仿佛有了表情,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绪。”
荒木经惟喜欢用照相机瞬间移动拍摄夜景,有一件《夜樱》就是用这样的拍摄手法拍摄的。他还拍摄了在樱花树下欢笑喧闹的人群照片,命名为《幸福照片》系列。正如荒木经惟所说:“天气如此美好,满树樱花开了,这样的日子,任谁也无法去愤世嫉俗地嘲讽什么,只是觉得幸福。樱花,果然还是会令人产生这样的心情呢。”
荒木经惟的“樱花”摄影作品
在国际上颇有影响力的中国艺术家蔡国强也用火药创作了与樱花相关的作品。马琳介绍:“在移居纽约之前,他曾在日本旅居九年。期间持续探索以火药为媒介作画的可能,逐渐形成日后闻名世界的户外爆破计划。2015年,蔡国强在横滨美术馆举办了个展《归去来》。展览中有一件以樱花为主题的大型火药画《夜樱》。在此之前,他刚刚完成《天梯》这件作品。”
蔡国强曾这样评价《夜樱》:“这是我迄今为止最大的火药爆破草图。那么多日本艺术家终其一生,磨炼这一寸樱花,我也想尝试。”在展览现场,蔡国强先在日本纸上制作画稿,而后爆破火药完成。他以此来激发观众对艺术家独特身份和背景的思考。
上海是否可以举办一个樱花展?
除了赏樱,大家还可以到博物馆、美术馆看樱花展。
马琳介绍,每年春季东京国立博物馆会在博物馆花园中举行“在博物馆里赏花”的活动,同时在博物馆中会陈列许多以樱花为主题的艺术作品。观众不仅可以看到日本“国宝级”画家狩野长信的绘画作品,也能看到佐久间象山的书法作品《樱赋》。佐久间象山是日本江户末期思想家,在这首诗中,他表达了自己对樱花盛开的无限赞美。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他书写了这篇《樱赋》,从中能看出他习得了唐代书法家颜真卿的艺术精髓。
2018年,位于东京中央区的山种美术馆举办了《樱花、樱花、樱花2018》特展,展出东山魁夷、速水御舟、千住博等艺术家创作的《春静》《夜樱》等馆藏作品。这也是该美术馆开馆六年来首次集合馆藏精品策划的“樱花”主题展览,呈现了从17世纪至现代的60件樱花主题作品。
山种美术馆樱花特展展出作品
东山魁夷是现代日本画的杰出代表,也是享有世界声誉的日本艺术家。他的作品融合东西方美术,以探索民族绘画的新路,创作出既能反映民族的审美情趣,又富有现代感的艺术作品。展览展出了东山魁夷于1968年创作的组画“京洛四季”中的第一幅画作《春静》,描绘了夜晚杉树与樱花的组合。
“京洛四季”系列中还有一件《花明》作品,这件作品也是东山魁夷的代表作之一。东山魁夷说他在白天特意观察了京都名物——圆山公园的垂樱,打算晚上乘月再来欣赏。入夜,他在圆山公园看见以下景致:一轮圆月从天边升起,那棵樱,比白昼更幽婉动人。于是他创作了在青色山影的衬托下,数不清的枝条盛开着洁白的樱花。樱花仰望明月,明月俯视樱花。地上无一片落英,仿佛一棵垂樱浓缩了京都之春的全部精华。凝视这件作品,所有的喧嚣都消失了,艺术家把花好月圆的瞬间凝固在画面中。
东山魁夷《花明》1968年
在马琳看来,日本人常常把花期与人生苦短、世事无常相联系。这就是“物哀”的美学思想在作品中的体现。正如东山魁夷在《与风景对话》书中说:“盛开的樱花,出岫的圆月,在它们邂逅的瞬间,整个世界的生命多么充实。”
对于樱花来说,夜晚也是更能彰显其光芒的时刻。在展览中还有几件描绘夜樱的作品。速水御舟的《夜樱》是学习宋代院体花鸟画的成果。画面上一枝樱花从右侧斜插入画面,令人联想到“春色满园关不住”这句诗句。千住博的《夜樱》采用了类似照相近景的表现手法,把一棵樱花树的局部铺满整个画面。画面左下角若隐若现的一钩新月在深色的背景下增添了几分神秘与惆怅。
今年,山种美术馆也继续举办了《樱花SAKURA 2020——在美术馆赏花》展,展出了47位画家创作的50件樱花相关作品。
现在国内也有越来越多的地方可以看樱花,但是关于樱花的展览却不多。为此,马琳建议:“上海宝山有个顾村公园,每年到樱花盛开的时候会举办樱花节,吸引上百万人到公园里来赏樱。顾村公园边上是上海宝山国际民间艺术博览馆,每年也会举办一些展览。顾村公园和宝山国际民间艺术博览馆是否可以在樱花节中共同举办一个樱花展?可以有绘画、影像、装置作品。就像东京国立博物馆那样,来公园的游客不仅可以赏花,同时还可以欣赏和樱花有关的艺术,而我也可以在樱花展中给大家继续做宝山市民美育大课堂的讲座了。”